小钉缩了缩脖子:“我没跟踪,我等电梯……”原来他俩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电梯前,说话恰好被同样等电梯的小钉给听到了。

    这台电梯是离玻璃门最近的一台,缺点嘛也很明显——人太多导致每层楼都停;速度慢;电梯还小。但钱塘这个天,今年有点怪,哪怕是九月都过了一小半,还是很热,大家都懒得走,还不如耐着性子在这再等个几分钟,顺便听钉老师讲那外包的故事。

    所谓外包,其实就是公司的非正式聘用员工——像梨厂这样的大公司,每年会招聘一定数量的员工,这些人在通过试用期考察之后,会得到公司提供的劳动合同,在签约之后,就成为了公司的正式员工。这一部分人的合同是直接和公司签的。梨厂里面还有一部分人,他们的合同并不是直接和梨厂签的,而是梨厂先和雇佣他们的企业签约,再由这些企业派遣梨厂所需要的人过来。这部分人就是外包员工,他们的工资也是由梨厂交给企业后由企业发放的,与梨厂不产生直接的联系。

    一般来说,外包员工的工资待遇会比正式员工低很多,五险一金、公积金上面也都会按照最低的一档来交。而且正式员工没有正当理由是不能开除的,哪怕开除,也必须得补足相应的工资,但外包员工就没有这些。这也是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公司更倾向于外包的根源——其实外包原本是只是为了应付临时需求,比如一个项目做到紧要关头必须要赶进度,人手又不够,这时就临时雇一点人,把活做完了事。但鉴于一时外包一时爽,一直外包一直爽,对于公司来说,谁不喜欢这种随叫随到随退随走的工具人呢?于是外包就逐渐被滥用了。

    “其实我们公司有很多外包,”小钉慢吞吞地说,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包水,说话总给人一种要吐泡泡的感觉,“QA基本都是。美工也多。像隔壁A组,策划组的百分之八十是外包,还有百分之十是实习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天,”安桃被这个比例惊了,因为她见过A组的几个人,“我一点都没看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大家都干一样的工作,坐一样的工位,当然看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安桃挠挠头:“干一样的工作、加一样的班,然后收入和保障完全不同?太不公平了吧!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世道啊。”小钉说这话倒是没什么情绪,好像这些事情与己无关,“A组和我们T11算是好的了,还算是干一样的工作。换个没人性的组,外包得多干很多,还得背锅,很倒霉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大家为什么还要当外包?”安桃问,“能不能换个公司呢?我的意思是,外包这种被二道贩子承包的雇佣模式,很容易踩雷加被剥削啊。换个公司直接当正式员工不香吗?”

    没等慢吞吞的小钉说话,薛侠先在安桃面前敲了个重响指:“你真是‘何不食肉糜’!在梨厂这种大厂工作过,这种经历多值钱你不知道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哪怕是做外包,多少也是一个宝贵的履历,”小钉补充,“先在梨厂做外包,再去小公司当主力,然后就可以被梨厂挖回来当正式员工。也算是曲线救国的一条路。一直在小公司的话,除非做出一个爆款,否则很难上位的。而在梨厂做外包的话,退可去小公司当主力,运气好的话,直接转正也不是不可能,虽然有点难就是了——嗯,我不是说你‘何不食肉糜’,安桃。”小钉句末还不忘澄清。

    ==会不会太小心谨慎了一点……

    “至于为什么要当外包嘛,”小钉说,“没办法呀。中国两大厂,咱们敌厂爱挖墙脚要熟手,咱们梨厂倒是爱培养新人,但只爱高学历。我们学历不够,没办法呀。”

    我们?

    安桃心里警铃大作:靠,不会聊天聊到当事人了吧!难道小钉也是……

    似乎听到了安桃的心声,小钉开口道:“我不是外包。”

    安桃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我以前是,”小钉走进电梯,这倒霉哥姐三总算是在等人都走光之后成功进电梯了,“不过我已经转正五个月了。”

    安桃记得刚进公司的时候,无敌八卦机小舅哥跟她聊过一嘴,他说小钉在梨厂已经呆四年了——也就是说,小钉干了三年半才拿到转正……

    “老刀帮他转的,”薛侠在旁边补充,“以前他在方想组里的时候,方想从来不管。老刀在他进T11的时候帮他申了一下,又托了一把,才算过五关斩六将搞定了。”

    “刀哥确实帮了我很多。”小钉点点头,不过声音里还是听不出什么情绪——这人好像一直都没什么情绪,也没表情,就像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框眼镜封印了一样。

    “我还没喷完呢,”电梯门开了,薛侠一边往外走,一边说,“回归主题啊。当年那个餐补革命呢,不少外包的没参与我们闹事小分队。这个我没意见!我完全没意见!恰饭是很难的,我知道——但是你跑去当公司的走狗过来镇压我们,这就过分了吧!”

    薛侠一向随心,兴致来了站在玻璃门后也敢指天骂地。安桃怕他惹事,赶快拉着他又往上走了一层,到了天台。而小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,也默默地跟了过来。到了天台,安桃这才问出来:“‘你’?哪个你?”

    “莫饮年啊。”薛侠撇撇嘴,不太高兴于这种被迫转移战场的遭遇,“除了那货还有谁?”